2024年4月27日

薛西弗斯和愚公之爭

FOMAPAN 400(Lilai_317973-1826),清明,埔里水尾田間。
說好到松樹頭去堀薑黃的早晨,天色昏昏,我爹和我弟的背影彷彿上個世紀中期阮先生的回家。

  雖然迷戀底片的延時性和「此曾在」的物質證據,然而跑了好幾年的相館,因為人手不足消化不了過量送件,費用漲了一點什麼的、手沖黑白的預定交期排到一個月之後什麼的,身為消費者,實在心思難言也——
  疼惜有之、肯定有之、不滿有之、唏噓有之⋯⋯既反省自己的不耐,且在那些滋養我卻反時代的價值(諸如溫吞的、誠實的、禮貌的、遣詞推敲的、斑斕折射的、不能販賣的⋯⋯)之間迴旋。意象的喬裝和嫁接,臨在被他者描述所取代,一切資訊如懸浮在溪水表面的蜉蝣見之不竭,但妳像隻兩個世紀以前的古早魚,未知它們根源何處,便拒而不食,險些餓死自己。
  被關在城市中的我總會憂患人類世的末代,其實那可能只是一種優勝劣敗的淘汰機制,大逃殺遊戲。進化成新人類,或躲進山裡作莊子的不材之木(頤養天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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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4月12日

尚未形塑的鄉愁

fujicolor 100(Lilai301989_4059),去歲明前,初訪淡水河剛入海的新市鎮邊緣。
據說某年颱風巨浪,挾來大大小小諸多石頭,形成一個熱鬧的岩脈聚落。


  再是另一個春末,相較去年拮据許多。不只表面哭窮(或說經濟反而不是大問題),更自相殘殺者,某種「靈光消逝」的危機意識。那是一個債務雪球的概念,我所需要還的,已經壓過我所欲求的,因此喪失餘地,寸草不生。
  夜半在頂樓晒月亮,想到傍晚從學校牽車離場,邊間的釘子戶也晾了花被和長袖單衫。想到陽光在櫻樹新生的嫩綠邊緣描金,枝葉簇密,一派華麗。
  想到有句歌詞說:「他們扔了你的世界,去成為更好的人類」,突然有些難過。雖然時至今日我很少再因為目送而哭,仍舊留下憑弔的習性。覺得站在那裡等一會也不錯,不是期待逝者回眸,但求自己甘願。

  趁還沒有忘記的時候,望前倒敘幾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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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日午時準備起床,簷下滴滴答答,下起了雨。
  春雨總是突如其來,我與回籠睡到天黑的欲望打架,點開實時天氣和淺草籤app,百般不情願地晨練和洗漱。
  出門前喜迎生理期如約而至(你好棒),機車一路向東轉北:松山、南港、汐止、百福、七堵、八堵,進基隆,在便利商店喝了黑咖啡,與下班的Y會合:中山陸橋接台二線,沿海過萬里、野柳,進金山。柏油地潤溼,然而一路無晴亦無雨。
  水尾漁港,錯過獅頭山步道向海而去,石洞一線天。
  沒作潮汐功課,卻巧逢大潮差的乾潮時刻。林投樹有很張牙舞爪的根,鑽過它與砂岩盤錯的石隙,留意腳下新鮮的寄生綠藻,遇見壓低身段執意綻放的野叢百合、未成形的貝殼珊瑚灘、天外飛來的大砂岩斜斜搭著另一個。凝視、撫觸、緩行時如月光,上下、追趕、逆風時如疾雨,貝多芬鋼琴奏鳴曲。在設定迴返的最後五分鐘,翻過幾顆大石頭屏障,即見燭臺嶼。

  突如其來的大景,我得到一個被贈予的,完整而豐盛的禮物。

  大景是它本身,不是文字可以言說,補述僅作後綴——波濤溫柔,海平面零星漁船燈火。無人嶼似有表情一家三口:爸爸媽媽情意濃厚,牽著個知道自己無比多餘的小朋友。夕陽包在山邊的雲裡,混濁又螢光的顏色。海風吹向跑酷過後的毛孔,神思清朗。——而我充滿感謝:感謝大吉籤、感謝Y浮出文字表面顯而易見的包容和失落、感謝老天沒下雨、感謝折返點以前終能相遇。
  天色漸晚,往漁港奔走的路上跌了個無傷大雅的跟頭,就地撿了一顆小石頭。
  今天我端詳它、嗅聞它,看它閃亮的石英結晶和鐵紅棕黃的走紋,海味腥鹹。
  它濃縮了昨日的初見,如它的母地一般完整而豐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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