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所有人都是未來佛

 而妳與我與他或祂，只是處在各自的時空之軸——

L）Kodak Ektar100 (LiLai 5235_9130)，比叡山，京都市左京區。
R）Kodak color200 (LiLai 5233_9128)，錦小路通，京都市中京區。
2019年12月上旬，紅的黑的白的，很正的顏色。

　　十一月過半的時候，終於收到兩月以前武夷山投遞給自己的繪葉書。實體信件不論赤裸還密封，黏上糨糊底郵票，不經郵局窗口掛號追蹤，丟郵筒前祈願順利抵達噢，如此已成類同信念的東西：隱密的告解，一個很小的賭，捎一份幸運，給當時想念的人。
　　寄出那天，剛在李大哥的招待所喝自家楓樹窠肉桂。大嫂描述山場多露水，日照時數雖少卻足，崖壁自生蘭花，因此除了品種本身香揚霸氣，又表現得內斂涵養，是「幽幽地兇」。
　　悠悠或幽幽呢，我猶豫著遣字。悠閑，是日光映照水面晃出來的波光輕蕩；幽玄，更像月光篩過葉梢投下來的影子，搖曳著秘密。想到小時候背過的唐詩，包含了這兩個同聲字。中文真是很美的語言，在單字和詞彙之間，在方塊字的形狀和部首，在超越載體穿梭的立體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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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幽州臺歌》唐 陳子昂 

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
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果不其然又離題了，歲末蛇尾，要說說今年來著。
　　興趣班同學分發公司裡送往迎來的各式年曆，我搶收一本農民款，馬年正太歲，須得多注意。（回來認真翻一回，對洋蔥和蜂蜜不可同食感到少少疑惑，冷知識筆記起來。）命理天師們分別上片叮囑2026流年，再次被迫在農曆年和立春起算的生肖認同騎牆，這邊看看那邊聽聽，人云亦云，根本應該連著安太歲許多年，生而為人本身抱歉吧（嘖）。

　　二〇二五內傷深重，窮困潦倒千瘡百孔之至。開局就賠，接著不知止損，繼續再賠。
　　倒不至於經濟崩塌無以維生（興趣都很貴透支也不假），但那個極度的自厭傾向僅堪堪未超負荷——年度裡三分之一的時間得用麻木來抵禦那些不得善終的念頭——否則越凝視深淵，深淵越盯梢妳。碎掉的部分收一收，外面竟還能是好好的人模人樣。
　　我大概還願意相信認真生活的人終將不會被生活辜負，然而若是心意不值當風骨也無所謂呢，就只好談錢（或情緒勒索）了。畢竟不是武俠時代，不時興江湖義氣（，抑或不夢幻的江湖裡事實上更多欺善怕惡之輩嗎）。所有時間和才能都是可以量化的東西，不同籌碼的人類就該玩不同的遊戲，沒有誰能真的同理誰（也沒有誰真的重要到無法取代）。貪心不足了蛇吞象，會噎死。

　　看起來超級憤怒的對吧？意識到成為自己討厭的樣子，一邊可喜可賀，一邊好頹喪。
　　許多原先喜歡的養成的傾注了愛意的，都成為拖泥帶水的沉沒成本。總覺得再不轉出這個盆地，會被角色和責任繞纏窒息。而讓誰作為那個壓垮駱駝的稻草，都很殘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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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陽之日從基隆下課，天赦日逢冬至，穿過月老前的人山人海，進霞海城隍廟側廳去瞻仰夫人美貌，排隊喝甜甜的紅棗枸杞湯。接著騎行過橋，尋初次見面的靈媒Y喝茶，想問問一年以來創作狀態不明朗、連帶自我認同潰散之事。

Y：仙佛說妳在做很有靈氣的作品，翻給我看看吧，很好奇。
I：（翻）最近真的蠻停滯的，沒什麼靈感和慾望。
Y：仙佛說妳應該要去日本鄉下，剛好日幣便宜哦。
I：大概出去多久合適？
Y：半年。
I：許多還背著的東西不太能放，比方說我需要在場工作來繳房租。
Y：先打三個月應該不是問題？仙佛說應即刻準備，離開這裡對妳更好，這裡無法滋養妳了。不要往歐美方向哦，雖然日本也有災禍危難，但這是仙佛的指示，特別提到鄉下，妳應該可以先做點功課。
I：我有論文和學業的畢業時限，後面也打算要回家鄉經營。
Y：妳明明沒什麼框，為什麼總是要替自己下限制呢。
I：我一直有很嚴重的人生進度焦慮，雖然我也不知道那個責任對象究竟是誰。
Y：時間是穿梭的，對妳尤其是，而論文結果會是好的。不要管限制。
I：臺灣鄉下比如臺東如何？
Y：......可以，不過仙佛明確指到日本鄉下。
I：謝謝，我會認真想想。（重要的事說了三遍是吧！）

　　然後就被趕去喝茶與回沖，甜茴香、碎陳皮和哩哩扣扣，Y說與其暖身，更在除穢和明目。邊喝茶，放空與案前的四臂觀音唐卡對視，祂有紅土壤顏色的頭光。想到前一天夜裡突發想念於是翻出圖騰小書裡的尼泊爾四臂觀音套版絹印（湖水綠頭光），各種冥冥之中。
　　喝完茶，很禮貌地問是不是能近一點看唐卡？被Y邀請給祂上香，我對祂說，在此見到你真開心。

I：我一直覺得有那個最高形象的東西，但始終觀望，因此沒有皈依也沒真的信奉誰。
Y：這些東西都是流動的，現在喜歡什麼，多親近就可以了。假定時空穿梭，所有人都是未來佛。
I：這個概念很有趣。

　　回程的冷風裡，我一直在想，「仙佛」是誰呢？
　　我要如何「離開這裡」，去「日本鄉下」？

　　核心問題，或許究竟是「我相信什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