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7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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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odak Gold 200(Lilai_282736-4372),上週金山一日行出門前裝好底片,釋放快門待過片的幾張。
光線不足的客廳角落,沒預期能成什麼像,卻終究留下來的茶席小景,好久以前衝動拜金的一張老布。


  除了基本如生存的家鄉茶,最近愛喝純料生普。喜歡那種具有衝擊的苦甜,很直觀的土地氣息,有些豐厚,有些清甘,大概是一個接近生命現狀的樣子。
  前幾天插了新的花,號稱來自翠峰的高山杜鵑,細細的小葉子,花開過凝成的小種籽,還有樹枝上密密扎扎的地衣苔蘚。作完淨了手,還殘餘一個彷若生普的森林氣味,雋永又清新。

2022年7月23日

夢迷


Kodak Gold 200(Lilai_282385-4009),上週四茶訪後,回往埔里曲折的山路。香茶巷,魚池鄉。
坡地茶園、農舍、竹林、肖楠,再遠方有片檳榔,更遠方群山在雲霧中,夏日陣雨前。


  週二例行回診拍X光片,看看骨頭現在的形狀。跟醫生道謝與道別,即便間隔越長,約連著約也跟蹤了三年有餘。人的腰椎面大約是自已的手掌心大小,我的四五節間軟組織盤扁密,活動度已經很小了。既沒有壓迫到神經也不增生骨刺的話,二節約等於一體,便如薦骨和頭骨們的間隙,足夠堅實之後再難反覆。即(姑且不附會其他能量通道或修行法門),喪失了物理可能性。
  但是生命好像就是這個樣子,隨著經驗和年歲疊乘,總要面對許多不可逆,也不知道會因此畏手畏腳了呢,還是換句話說更加清晰所謂行路。捨取相伴此消彼長,莫衷一是。

  週三一早,天氣熱烈,碧空如洗。往南騎行到鶯歌,一路都在哼歌。前一天拉的瓷胎溼度正好適合修坯,摸出器物的足,覺得工作狀態不錯,計畫過午休去買一包新的日本土。拿出手機刷一會,看見家庭群組裡,清晨,爸爸轉知外婆前夜子時平和離世的消息。乾巴巴回覆了個節哀主題短句,一枚狐狸小天使貼圖,我心知生者的悲傷無可慰藉,語言何其蒼白。
  下午也辛勤勞作了。開新紫紅土,無預設轤轆塑型,蒐集一些泥漿,為瓷胎化妝。申時雷陣大雨,和著中山路車聲涮涮、挑高廠間加厚鐵皮沉悶而密集的篤篤答答。回程我在雨衣和安全帽裡唱心經和無盡的心咒,不辨悲喜。堤外的
大橋、大漢溪、大草原和大都會球場皆在雨幕裡,彷彿都與人間的小情小愛沒什麼關係。

  「露の世は 露の世ながら さりながら|露珠的世界是 露珠的世界, 然而,然而……
  (1819,小林一茶)

2022年7月7日

古文明遺址

FOTOS FILM 400(Lilai_281451-2908,Ps-B/W),六月最末日。
陸府植深館,臺中市南屯區。
吳孟璋石雕個展《倚光寓影》/【處-7】安山岩,作於2017。


  最近很常聽一張2007年出版,清水靖晃先生的Cello Suites專輯。以薩克斯風演奏無伴奏大提琴組曲是一個饒富趣味的嘗試,光是音色的穿透(擾民)程度,便不能同日而語,即強即弱和連續音的表現更完全不是同一個概念。不知道逐漸學會聽銅管是不是一種世故的包容或環境教育的成果(也可能只是喜好轉移啦),要說十年前,完全不能想像自己無成見地欣賞弦樂以外的樂器獨奏呵。另外一提,能路過新雲門舞集的舞作《霞》,遇到這張專輯,真是太好了。
  潛移默化,無意識行動或工作間,腦子裡播放的,皆是非常巴哈、賦格樣式的音符組合。結構得很華麗,禮儀周到的標準古典,釦子繫到最上面一顆完全包住鎖骨那種禁欲系,不流行不旋律程度到達不小心哼出來會讓人很疑惑的等級(微笑)。我有時候會有些無謂的擔心,比如和這個世界的代溝,深到超過自己所能夠負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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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臺中半日游,很少的行程,很多的走路。中午剪頭髮,晚上約了恩師吃飯,空出來的下午,去看一個展覽。拜別頭髮工作室,帶著不熟悉的氣味,往北途經小弟的館子,如約寄一包咖啡豆在信箱,再沿公益路往西,街巷陌生,林立的各色獨棟餐廳光是佔地就教(偽)臺北人大開眼界。

  抵達陸府,外觀低調的大角間,邁入其中。深邃的入口像個桃花源夾光小山縫,我想到幾年前步行進入美秀博物館時長長的映色隧道,是一個茶室矮小門框那等情緒轉換的載體,準備闖進別人的領域,作一個有禮或冒昧的客人。

  即便只我一個散客,被很體貼地招待了。導覽的女孩看出我的拘束(附加室外炎熱氣溫晒行許久的煩躁),為我簡介了東西向空間裡日光方位和作品的關係,說到前一天的大雨──室外的安山岩喝飽水以後變成深白色,爾後不均勻地慢慢排溼,很詩意──邀請著一起前往吊頂二樓,看了手稿牆和配置展檯展燈的小房間,留我在那裡。聊天非常愉快,我卻更欣賞她離去的時機。最近總有種假使他人存在,便需要開啟「營業模式」真誠以待的膩味感,孤僻成癮或族群認同缺乏,「與他人一起自在」是個課題啊──不過偶爾被動地面對或逃避,也挺好。
  認真翻開展覽文宣,厚磅單光白牛、單色黑、四方摺,光面主視覺、展品資訊和動線平面;粗糙面單元性的文字論述,資訊量和版面拿捏上佳,既無不能閱讀的贅述,又能自行選擇看到什麼程度。我格外喜歡這個展覽作品旁邊不配置任何資訊去補充說明,它們存在當下與環境一體,觀者要想多認識它索求名字和故事,再從手中的文字查找,像一種對應字母查找單辭的過程。單辭如同命名,本身即是一種指代,用以寄託思念或者表述一個實際存在的物件。而若是我們有幸與所指代物件身處同一時空,那麼直接感受就可以了,不一定需要參考他人轉譯。不可考的誰曾經說:
  「文明是一種人工增色,是不歸於真實自然的狀態,目的是為了滿足人類共性上的審美。 」

  細細看過二樓的作品,回到通透的地面層先轉一圈,西邊綠籬旁的類陽台、東邊小庭園,還有建築主體,拜訪各個散置在地面的石頭大朋友們。看花崗岩的大顆結晶、安山岩的孔隙、大理石潤潤如凝脂、疑惑玄武岩的角度是否原生;看切削、鑿孔、磨亮、順逆紋理、幾何比例、虛實配比,看作者雕琢的慣性和偏好,看它們或淺或深,無著色。在腦中對應我貧瘠的石雕記憶,草山玉溪的秤砣、中台博物館古人類的面孔和手、家鄉的素人林淵從石頭裡喚醒了像,還有不久前拜見的甘露水阿嬤。
  然後在大廳一角先坐下來,拿出日記寫下一些飄忽的小碎片(紅堡、鷹架、棧板、電線杆停了一排鳥鳥之類),試探性地在觀景窗裡構建幾個畫面,按或不按快門。
  便又流過去好些時間。陸府植深館的建築體是個工業感很強卻被時間陪伴顯得柔軟的樣子,褪成深灰色的細鋼構、大落地玻璃窗、鏽蝕的金屬、大塊弧面和格柵、金棕色凍石、中灰石板、鏡牆和落地大方水盤小景,小庭院裡楓樹在夏天蓊綠,數種蕨類高低錯落,扎扎密密鋪滿綠帶。西邊的樹影漸漸淹進室內,滲進展品皮膚。我打算再繞大廳幾週,到南邊的過廊選張長凳。
  描了眼前拖出綠帶的崖薑蕨,讚嘆(因為技巧不足無法用筆觸表達出來的,)它流暢而野生的美貌,發呆好一會。就算只是類自然,我感到舒適,待著待著沉浸其中,邊際慢慢模糊。趨近於善(或美、或其他什麼有光詞彙)的時刻,我想著,那是很感恩的,無法用語言去描述實體的時刻,Magic Hour。

  鬧鐘響了,是時候慢慢醒來。
  去摸摸新認識的石頭大朋友,用完最後幾張底片,保留「為何要在楓樹幹寫心經呢?」的問句,對現場的工作夥伴道謝,向這個夢境般的旅程告別。
  夏日的傍晚天光還亮,比之金色,更像純銀表面過火的質地。
  曾經讀到法語有個專指詞彙(由此可見其探索潛意識的專業性和神經質),別的拉丁語系要使用這個概念時,多半會直接引用原文而非加以翻譯。〔Déjà vu|似曾相識〕的分支詞,很適合陪我回到現實世界──
  Déjà rêvé|好像夢到 or 想像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