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某年颱風巨浪，挾來大大小小諸多石頭，形成一個熱鬧的岩脈聚落。
再是另一個春末，相較去年拮据許多。不只表面哭窮（或說經濟反而不是大問題），更自相殘殺者，某種「靈光消逝」的危機意識。那是一個債務雪球的概念，我所需要還的，已經壓過我所欲求的，因此喪失餘地，寸草不生。
夜半在頂樓晒月亮，想到傍晚從學校牽車離場，邊間的釘子戶也晾了花被和長袖單衫。想到陽光在櫻樹新生的嫩綠邊緣描金，枝葉簇密，一派華麗。
想到有句歌詞說：「他們扔了你的世界，去成為更好的人類」，突然有些難過。雖然時至今日我很少再因為目送而哭，仍舊留下憑弔的習性。覺得站在那裡等一會也不錯，不是期待逝者回眸，但求自己甘願。
趁還沒有忘記的時候，望前倒敘幾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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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午時準備起床，簷下滴滴答答，下起了雨。
春雨總是突如其來，我與回籠睡到天黑的欲望打架，點開實時天氣和淺草籤app，百般不情願地晨練和洗漱。
出門前喜迎生理期如約而至（你好棒），機車一路向東轉北：松山、南港、汐止、百福、七堵、八堵，進基隆，在便利商店喝了黑咖啡，與下班的Y會合：中山陸橋接台二線，沿海過萬里、野柳，進金山。柏油地潤溼，然而一路無晴亦無雨。
水尾漁港，錯過獅頭山步道向海而去，石洞一線天。
沒作潮汐功課，卻巧逢大潮差的乾潮時刻。林投樹有很張牙舞爪的根，鑽過它與砂岩盤錯的石隙，留意腳下新鮮的寄生綠藻，遇見壓低身段執意綻放的野叢百合、未成形的貝殼珊瑚灘、天外飛來的大砂岩斜斜搭著另一個。凝視、撫觸、緩行時如月光，上下、追趕、逆風時如疾雨，貝多芬鋼琴奏鳴曲。在設定迴返的最後五分鐘，翻過幾顆大石頭屏障，即見燭臺嶼。
突如其來的大景，我得到一個被贈予的，完整而豐盛的禮物。
大景是它本身，不是文字可以言說，補述僅作後綴——波濤溫柔，海平面零星漁船燈火。無人嶼似有表情一家三口：爸爸媽媽情意濃厚，牽著個知道自己無比多餘的小朋友。夕陽包在山邊的雲裡，混濁又螢光的顏色。海風吹向跑酷過後的毛孔，神思清朗。——而我充滿感謝：感謝大吉籤、感謝Y浮出文字表面顯而易見的包容和失落、感謝老天沒下雨、感謝折返點以前終能相遇。
天色漸晚，往漁港奔走的路上跌了個無傷大雅的跟頭，就地撿了一顆小石頭。
今天我端詳它、嗅聞它，看它閃亮的石英結晶和鐵紅棕黃的走紋，海味腥鹹。
它濃縮了昨日的初見，如它的母地一般完整而豐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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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連假回埔里，和兩只乾小兒一起晚餐、相約採收應季滿生的樹葡萄。早晨地震腦內跑馬燈，按照計畫和媽媽到樂齡課認認面孔，傍晚追夕陽騎腳踏車。田裡掘薑黃，上山跟進年度百餘人的家族大掃墓（方知祖籍源於湖南省），回家祭祖公媽牌位金火發爐，短暫的家庭全員列席。拜訪山後吳讓農老師的陶作陳列室心緒難明，再往文武廟拜會關公大老爺，繞華表走兩圈。
回流北漂前一天，隨親爹進臺中參加春酒小聚，樓上盆栽園養了兩隻漂亮大龜，午餐請了酒促小姊姊，溫馨又接地氣的奇妙氛圍。趕場圈了國美館的顏水龍，街巷散步兼健走，幾個藝廊空間和小店面。食器店的阿姨讓我想到京都嵐山紙行的婆婆，（她說妳看我兒子送的生日禮物是一只會叫的玩具豬、她說青森的酒瓶子本身就是一顆蘋果呢、⋯⋯）好像真有一種餓叫作阿嬤覺得你餓，暴衝的善念和愛意只能好好收下來，微不足道的小回應。
入夜，在往臺北的客運上昏昏，覺得此行人情濃度過量，大概需要很深沉的睡眠消化之。
搖晃醒來，見國道壅塞。滑開google地圖，值苗栗接新竹，才過去二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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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半球的N回臺灣擺盪兩週，我們見了一面，沿著小段河邊走路，和朋友聚著吃了當歸羊肉爐，聽他們說PR、年收和工作。大概最近太明白自己，因此我明確知道我失去他了。
就像每一個奔波的早晨，在南面窗前與花兒輕聲說的再見。妳不能肯定下個見面，她是不是就真的死了，剩下帶不走的蒼白軀殼。
時至今日我很少再因為目送而哭，卻覺得站在那裡等一會也不錯。有時我能因此記起某個曾經鮮活的樣子，有時一任心盲，萬念成灰色。那個灰色其實很美，它是一個虛構的建築，看不見的城市。
好像走過更多的時間，妳就擁抱了更巨大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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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卷底片告別石頭們的最後張，逆光的灰粉色海像我心底建築，迎著朝陽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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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伯丞說：「如果有人跟你說很遠很遠的山裡，有一朵正在盛開的百合花，開得很美，但是沒有人看見。」
這時候問題來了——「你相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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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浮在語言和論理的巴別塔，最近我總想起大學時候的V。
在她的租屋處和剛收養的年輕黑貓玩看誰先眨眼的廢物遊戲，她說，最近在戒髒話。往後所有的「幹你娘」都要以「你好棒」取代，這絕對是一個我們可以保有優雅風範的好解方。
評圖你好棒、月經你好棒、大直橋你好棒、OOO（某老師名字）你好棒、XXX（前男友名字）你好棒，萬物皆可棒，還壓韻，不錯吧。
黑貓跳下書桌棄賽，報我以菊花。
嗯，你好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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