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6月2日

生活幾則

Kodak Color Plus200(Lilai277649_8430),今年三月上旬的沙漏小展,新竹春室。
吹玻璃工藝打樣,細沙像瀑布,因為手工疏密不均得以看見不同倍速流落,各過各的日子。


  送走物理五月的時候,窗外下著不大不小的雨。客廳裡剛剛跳到小溫婉的悲愴第二樂章,旋律熟得好比呼吸,反而因此不能確定,年少時究竟真實彈過沒有。手指擺出和弦飛著,書空咄咄。

  獨自待著的時候,雨天得有古典鋼琴,不是蕭邦,就得是貝多芬奏鳴曲。有時讓它們白噪音似的低存在,間歇在雨中聽得;有時大鳴大放挾大雨包裹,反倒站得一方清淨,這個默契不小心就持續了很多年。很多習慣是這樣的,安定下來以後如日常,身為行屍走肉(或趕屍人)也沒關係,只要還在路上,就不太畏懼遠方。
  我的心理六月還沒起跳,日程卻明顯更空曠了。疫情起伏,和去年封城的夏天連作完整的四季迴圈,螺旋形的三維線性,不知道要纏繞向哪裡。是非價值重組顛倒,想想把所有的錢都拿來買自己的時間,更多的成本花在最貴的東西上,也還挺划算。混日子的最高境界,低產值低消費,仍然自以為有滋有味。

  復刻老標題,剛好把近些日子的提醒事項逐一出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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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容〉

  最近老是在丟花,收掉了大件桌花、撤了茶花和小品,僅留下窗邊蓊鬱的枝葉們。切花畢竟是屍體(「林花謝了春紅,著實是個大型命案現場」),越熱越難愉快地苟延殘喘。不著急補,留客廳一點清閒也挺好。
  有次和茶友賞花,說到插花的基本公式和姿態。它們有自然生長方向和最佳觀望角度,前者是它的歷程,後者則是人為投射。事花的人,既是交響樂團的聲場配置者、指揮,也可能是服務單一客戶的妝髮、形象管理;端看這是單人的肖像,或者群像,又或者更坦然於本身,不擔心赤裸。
  而妳如何觀花或用花,就更是玄學了。消磨時間也可以、鄭重對待也可以、散漫自在也隨意,有時粗剪扎個小束、有時挑朵剛好的出門相贈朋友,美麗本身就很主觀,再能交流、意會、分享,也還是主觀。有人喜歡正臉相迎、有人喜歡曖曖昧昧、有人覺得背影餘韻悠長,然而花兒們自開自落奮力綻放,它們已經活過了,終究與妳無關。以屍體的前提來說,再如何擺弄,都是剩餘價值吧。
  小王子心想:「這朵花兒的心思真是難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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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

  「文化是人類的遊戲。說草木清幽,師法自然,說百花深處有情。百花深處之名為百花深處,其實是前人種出來的啊,溫室花朵。」
  手邊的日記從去年秋季起寫,是上海九口山工作室的地名筆記本,暖灰色的A6小開本,百花深處。北京市西城區胡同,東起戶國寺東巷,西至新街口南……傳明朝有一對夫婦在此養花,春夏牡丹藕荷飄香,秋有黃菊……一年四季花香不斷,文人墨客皆來賞花,得名百花深處。筆記專題我們從那裡走來,再也沒有回去。我可能,真的很想念北京。或說想念那個地遠心自偏的,被放逐的小時候。

  「傲氣和驕氣其實不是同一種東西,更傾向風骨、情懷那類。妳在悄悄羨慕別人聲量時,永遠要更在意自己說話的腔調啊。」
  看老文人的展覽或筆記,總是讓人柔軟。更有效率更自我更具目的性固然是世界成長的趨勢,但是婆媽的厭煩的默默的那些相處起來急不得也不需要刻意隱惡揚善的疊加,可能和人類原始的樣子更接近吧。

  「阿里山的杉木(事實上應是陽明山的赤松)回望,是山牆下的紫薇(長得很像鳳凰花)呵。」北美館現行的一樓大展,這週要去第三次。水墨大概很接近我原點的夢,清幽的展館,看李義弘老師試紙試墨轉形式轉題材,看他眼中的風景動人。

  「扮家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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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行備份〉

  「電腦的輩分這個概念有點好笑」,十年出頭後浪推前浪更迭好幾代囉,老古董。是該換電腦的時候(,不小心同一句話也說了五年多)。
  水星逆行時不太慌,一方面看得到看不到的硬碟都備了好幾份,一方面拍的好照片少了、設計案子也接少了。倒是交通和口舌往來,更須警惕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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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貪〉

  「人心總是不足,更大的空間更貴的茶更細的工更沉的香更老的好東西,擁有的代價更高了,就要奮起去賺取更多。明明可以孑然一身的我,午夜夢迴有些累。」

  「妳既想要相對富裕,又想要靈魂有趣,怎麼就這麼貪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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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與再一個最好的生活〉

  「消費概念是沉默的主因,妳怕妳所以為的無價,顯得太廉價。」

  「有時是這樣的,下定決心去奔赴一個未知,然而行至半路,妳便知道自己無能為力,或天時地利不行,終將不能盡善盡美。那究竟是要繼續使勁呢、目送呢、還是回頭呢,不管哪個決定都很難。」

  「都是世間循環的小截點,不存在誰比誰高一級之說。」

  「意義該是妳自己在行動中慢慢發現的,而不是那些虛妄而美麗的空殼表現出來的樣子。」 

  「假使妳足夠聰明,又足夠無聊,那麼妳就有機會成為一個夢想家。(Dream Maker, not DayDream Maker.)」

  「跟真正的風花雪月很貼,卻與人類的風花雪月無比遙遠。」

  「經過暖暖的時候,開始在心裡誦讀月下獨酌,旅程終時,也就寫完一次。心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影啊月啊,不過身在梅雨季節,怕是難見。」


  身不由己被昨日追著、被群體約束著、陪著玩一些小設定小遊戲,就算不太甘願也必須如此。就像活著需要進食,有時被餵著原本不愛吃的美味食物,也能從中得到欣賞的樂趣。若是任我自由散漫下去,大概會偏食(和隨性厭食)到營養失衡吧。
  最近覺得自己太玻璃心,表現出來還好,實際上不斷內卷。恨意志不堅、恨時光流逝、恨勞勞碌碌的人們不幸福、恨家裡有礦的人們不成鋼,絕對太閒,也太苛刻。
  往前回推五年十年,現在,此情此景,大抵是我當時所能預見的「最好的(退休)生活」吧。物質生活本身無需贅言,餘下便是精神追求(的深淵凝視)。和遠方的朋友電話跟跟各自進度,不太想承認又不上不下地度過許多年。老大不小還繼續迷惘,總想追逐那些只可意會不能言傳的模糊的東西,又總是在魚龍混雜的池塘裡玩泥巴。旁觀著境遇,又在境遇中待著,還不積極,讓人罵都不知道從何罵起。

  對佛家的「假名」概念非常有興趣,誰稱呼誰什麼名字,跟真實物件的關係實為語言施設,非固化且具有流動性。然而假名世界已經形成了,物件、物件與其關連網、關連網而生的價值觀,即是一個聯合社會,有規章條款、權利與義務。物件自在其位,自謀其政,能預測其社會軌跡,成為其所歸屬的同溫層、舒適圈、地域性、民族和文化背景框列下的一員。
  但是物件本身是什麼樣子的存有呢?他的外型、尺寸、氣味、觸感、聲音或記憶,那些能被敘述的,也都還是一個已經有所解釋的體系了不是嗎?我們是不可能脫離體系的,但我總是很抗拒抱團取暖,覺得太悶熱,卻又對於清涼的存在保持一定程度的懷疑(或許還有一些不安)。
  因此矛盾得理所當然,在邏輯尚無法自洽的時候,也不知道該如何表述。

  讀文筆很好的小說,被療癒得心下戚戚。混雜的龐大的關係網絡,不知輕重的感情線,他們生命中真正珍惜的事情,或是他們眼中的他們。人類有這麼多豐富的層次,和諸般相容不相容的假名世界啊,我該對這個物種更有信心的。(…外星人自白?)
  再一個最好的生活期許嗎?願妳在所有枯燥無聊的時刻,都能耐煩,更自如地接受缺憾,不害怕慢,心中有光,並且抱持真實見到光的期待。

  想到一個過去的音樂現場,是一條長長的公路。
  其實節目上更華麗也更通俗一點,但還是更喜歡這個版本吧,風琴手不能更帥(花癡一下有益身心,脖子肩膀漂亮的男人穿襯衫真的很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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